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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當盼著某一天某件事快些到來時,往往會覺得等待無比艱難和漫長──像是過了幾個世紀一般,允熙終於等到了小科初試進士試的這一天。雖然已是八月中旬,酷暑卻仍在漢城肆虐。天空中明亮的明星似乎也在預示著今天不會有雨。允熙很早就聽說每次初試的時候都會酷熱難耐,因此早早地就開始籌備遮陽傘,不過它高昂的價格卻讓她望而卻步,想買下來是不可能了,看來只能通過去借。可是偏偏又機緣不巧,能夠借到遮陽傘的地方早都沒已有多餘的傘可以外借了。這樣一來,她只能準備在炙熱的太陽底下曝曬著進行考試。

  至於會不會中暑這個問題,此時的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她現在最擔心的是自己的狀態,因為只要一想到"科舉"二字,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手腳發顫,生怕到時候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她既沒有像大多數考生一樣從小在學堂裡接受過系統而又正統的教育,也沒有夜以繼日地苦讀過詩書,她只是從小聽著爸爸的讀書的聲音長大而已。雖然她也讀過很多書,但那都是興趣使然,藉著興致拿來隨便讀一讀,未曾有過甚麼實際的目的。從決定應考到現在,允熙只能從頭開始看起千字文,小學,四書五經等可能會考到的內容。

  雖然她以前讀書沒有甚麼目的性,但這些考試的內容也的確是她曾經涉獵過的內容。在這段拼命學習的時間裡,她突然覺得這些內容變得越來越深澳起來。奇怪的是,她越是覺得難以理解,就越被書中的內容所吸引,恨不得無時無刻不去鑽研那些內容。另外,她在背誦書中的內容時還要先把一些不可以在試卷中出現的文字或內容區分出來。

  自從她開始做抄寫的工作以來,前前後後以經讀過很多雜亂的書。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想把興趣和應試嚴格區分開來就顯得非常困難。正是這個原因,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有時她還疑惑,上次幫人寫的文章怎麼會通過?這些想法讓她的信心逐漸開始動搖。

  

  允熙收拾好行裝,前往十天前就被分配好的考場,也就是成均館丕禪堂。之前信心的搖擺不定,加之在媽媽和弟弟那殷切的目光中看到厚重期望,這些都讓允熙的腳步變得沉重了許多,但她依然不露聲色地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家。天光未亮,街上已經有幾個前往考場的儒生了。這些儒生無一例外背著遮陽傘。雖然允熙沒有遮陽傘,表情卻和其他人一樣,滿臉都是緊張和凝重。

  太陽慢慢爬了上來,酷熱也開始展露沒頭,允熙這才抵達了成均館。此時的成均館早已人山人海,擁擠的場景讓允熙瞬間覺得丕禪堂簡直遙不可及。她先停下腳步,迅速用目光掃視了一下周邊的人。以前來做寫手的時候,她可沒有精力去觀察這些應試者,只是提心吊膽地注視著官吏們的一舉一動。現在的處境不比以前,她更加關心身邊的這些競爭者。

  很多人看上去都比允熙要大很多。偶爾有幾個看起來年歲上小的儒生,間或也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小團體。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們其實是由隨從,應試者,寫手和所組成的奇怪團體。初試有一個特點,只要考場一開放,考生就會爭先恐後地跑進去搶佔有利的位置。因為競爭太過激烈,此時去搶位置的多是身強體狀的隨從,在這種混亂的狀況下,甚至會出現受傷的情況。因此,待會兒最需要留意的就是這些健壯又蠻橫的隨從。上次允熙是在主顧那個隨從的保護之下進入考場的,因此並沒有發生甚麼危險,但是這一次就不一樣了。

  允熙按照以往的經驗,特意站得離那些隨從遠了一些,免得一會兒遭受池魚之殃,同時她又留意著週圍傳來的交談聲──有時候,與考試相關的信息就是這麼漏出來的。

  "你這次怎麼沒請寫手或巨擘啊?"

  "聽說,陛下可能會再次考驗這次通過初試的人。。。"

  "哦?那應該只是謠言吧。。。"

  "那可不能保證。先王英祖就曾經把通過小科的人全都召集到宮裡,親自對每個人提問,並且輕而易舉就抓住了其中有問題的那些人。那次事情事先王突然決定的,那些作弊的人可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全都被揪了初來。聽說上次別試的時候,陛下就大為震怒,說沒幾個有真才實學呢,所以我覺得,這個傳聞也有可信之處。"

  "那我們還是小心一些吧,畢竟我們都知道陛下的性情。真是奇怪,怎麼如今的陛下比先祖還要可怕呢?就連那些髮髻花白的有功之臣,也會被他一句話說罷免就罷免了。真是一點兒情面都不講啊!"

  “啊!你聽說了嗎?左相大人的公子也會参加這次的初試。”
  “甚麼?最终還是這樣…果然還是皇命難違啊。這麼說來
,這一次小科小科的最大贏家就是李家這位公子了。”
  “皇命難違?”
  “你不知道嗎?李家公子一直都被民間盛傳學識淵博,他卻總是說自己還遠遠不夠,需要繼續學習
,因此拒絕科舉。你也知道左相可是"老論派"的實權人士,任憑著權勢也可以給兒子謀一個不錯的官職,對於兒子拒絕應試這個問題他可是傷透了腦筋。不過這一次,陛下欽點李公子參加本次科舉。李公子再怎麼執拗,也不能違背天子的命令啊!沒法子,他只能來參加科舉了。”
  “會不會是因為李公子的實力其實很差
,傳聞過於言過其實了?是不是他因為害怕所以不參加科舉考試呢?哈哈,果真是這樣的話,這次可能還會爆出一個醜聞呢。”
  就在允熙聽著這些傳聞的時候
,成均館們前的人群出現了一陣騷動。原來,後來的幾個粗壯的隨從硬是擠開人群闖了進去。這樣一來,就連那些體格不錯的考生也被擠到了外面,更不要說是允熙了。她起先還努力想保護自己的位置,但很快就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就在她踉蹌著後退的時候,不知怎麼糊里糊塗被一個隨從絆了一下。如果在這裡摔倒,下場肯定非常悽慘。就在她大驚失色,身不由己地倒向地面的時候,有一只手伸過來用力地捉住她的胳膊
  幾乎是下意識的
,允熙順勢把身體依靠了過去,竭力保持著平衡。因為這只手的扶持,允熙再也沒有被擠出去。人群的騷動也逐漸平息下來,允熙終於回過了神,並且意識到了那只依然緊抓著她不放的手。允熙抬頭望了過去,準備誠摯地向對方道謝。她的雙眼首先看到白皙的脖頸和對方那尤為顯眼的喉結。允熙向做賊心虛似的,不自覺地遮住自己光滑的脖子,她重新低下了頭
  “剛才。。。真是太感謝您了。”
  “不必客氣。”
  那個青年的聲音宏亮深沉

  "現在沒事了,您。。。可以鬆手了。"

  "不會啊!我怕待會還會有危險,這樣吧,在到達考場各自的位置之前,我看我們還是手挽手吧。"

  "可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與其一個人被推來推去,還不如兩個人相互扶持呢!這樣就不會那麼輕易地被擠來擠去了。"

  在如此混亂的場面下,大家都自顧自地拼命往裡擠,而這個青年居然還騰出手來幫助別人!允熙頓時覺得他有些與眾不同。跟週圍那些一臉焦慮,顯得神經質的儒生相比,他的眉宇間浮現出自然而然的鎮定和悠閒。看起來,他不像是來參加科舉的,倒像是來賞花看景的,在他周身那種放鬆狀態的影響下,允熙的緊張情緒也一掃而空。

  允熙十分好奇他的長相,於是悄悄地抬起來頭。允熙的個頭和普通的男人差不多,這在女人堆裡可是很顯眼的,不過這個青年的身材實在太高了,允熙抬起來只能看見他的喉結,平視的話只能看見他那結實健壯的肩膀。

  過了一會兒,人群不像剛才那麼擁擠了。允熙趁機墊起腳尖想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當他那英俊的臉龐映入允熙的眼簾的時候,她馬上緊張地低下了頭。那是一張無比俊美的臉,雖然她現在是女扮男裝,但是一看到這張臉,她還是害羞得臉紅了。

  "我看您的年紀不大,這次是來參加初試嗎?"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提問,允熙忍不住嚇了一跳。這聲音彷彿是天籟之音,穩重,優美,讓人心醉。

  "是,是的!"

  "真巧,我也是來參加初試的!"

  "真巧啊!"

  "您沒把遮陽傘帶來,我還以為您以前參加過科舉考試呢。"

  "我知道遮陽傘很有用,不過。。。"

  "這麼說來,不如您就跟我一起撐傘吧,其他人也有一起撐傘的,反正一個人撐著這麼大一把傘也是浪費。"

  "不,這樣太給您偏麻煩了。"

  "這沒甚麼的,您就不要客氣了。"

  整理完緊張,興奮的心情後,允熙再次抬頭看了看這位青年那英俊的臉龐。才看了一眼,她就覺得隔著他的頭還有一雙眼睛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等允熙側一下頭定眼觀看時,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那分明是一張鬼臉!

  "啊!"

  允熙那不由自主的叫聲把身邊的英俊青年嚇了一跳,跟在青年身後的那張鬼臉更是被嚇壞了。這個青年扭過頭看了看那張鬼臉,然後衝允熙溫和地笑了笑。盯著臉色蒼白的允熙,那"鬼臉"說道:

  "您怕甚麼啊?您長得這麼英俊秀氣,我才想仔細看看您呢。。。哈哈,不光是臉蛋,膽子也這麼小,真是活脫脫一個丫頭。"

  "住口!順石你這小子怎麼能說出這麼有辱斯文的話呢?你這張鬼臉,能有幾個人不感到害怕呢?"

  "不過,他的身體實在很柔弱。。。"

  聽完鬼臉的話,允熙順勢從英俊男子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現在的她可不是小女人,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看到允熙抽走胳膊,那個青年以為她生氣了,緊張的神色馬上寫在了臉上。允熙怕再拖下去會被他們拆穿自己女扮男裝的事實,便馬上說道:

  "我自小體弱多病,所以看起來顯得有些虛弱。正因如此我沒有去私塾念書,而是在家裡自學。今天我也感到不舒服,不過為了趕考我硬撐著身體過來了。。。"

  "我替他向您道歉,雖然他的相貌嚇人,說話也沒遮沒掩,但是這家伙絕對不是壞人,您就相信他一次吧。正如他所說的,他說想看您這張美麗的臉。請您息怒。"

  這個青年從氣度上看像是官宦子弟,但他沒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感覺,反而異常地平易近人。也許是因為他的襯托,允熙覺得很尷尬,於是說道:

  "我不是因為生氣而甩開胳膊的,是剛才被嚇壞了。真是抱歉。。。"

  "您被嚇壞那是理所當然的,看到這張臉誰不會被嚇壞呢?不過跟外貌相反,他可是很好的人,正如他的名字那樣。。。"

  順石顯得很緊張,揣揣不安地看著允熙的臉色。允熙衝著他微微一笑,鬼臉的身子像一座山一樣,不過眼神中充滿了善意。允熙見過的隨從中沒有像他這麼高大的,一條胳膊似乎和她的腰枝差不多。雖然抓住允熙胳膊的是那個英俊青年,但在混亂不堪的人流中讓他們保持平衡的,那多半是他的功勞。順石背著遮陽傘和行李,不過從前面看是看不到的,因為都被他那寬大的後背遮住了。

  "您的隨從對您真是太好了。"

  "隨從?"

  青年好像沒有理解允熙的意思,一臉的茫然。等允熙回過頭來看順石,他才明白過來,說道:

  "不。。。不是,順石不是過來給我搶佔位置的,我到考場門口他會回去的。"

  "多可惜啊,為什麼。。。"

  還沒等允熙說完,順石叫道:

  "不行啊,少爺!"

  少爺?這個青年還沒有成家?一種微妙的感覺在允熙的心中產生,讓她的心泛起一陣漣漪。順石繼續說道:

  "老爺吩咐過,不管甚麼情況,都讓我今考場給您找好位置的。剛才的狀況已經很危險了,考場裡面會更危險,您要真有甚麼三長兩短,我怎麼向老爺交代啊?"

  "你也不知道甚麼是好的位置,這樣進去使用蠻力又有甚麼用呢?不要進去辛苦了,你還是乖乖回家吧。"

  青年用深沉的語調對著鬼臉,順石卻哭喪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

  "是我太笨了,老爺分明給我交代清楚了,我還是記不得。。。"

  青年嘆了一氣說道:

  "我不應該帶你過來,是我參加考試,還讓你跟過來辛苦一趟。"

  "老爺早知道您會撇下我自己行動,所以讓我在您的房間待命。要不按照老爺交代的做,我回去也是要被老爺懲罰的。"

  "只要進到考場,裡面的位置都是一樣的啊,你也不要太擔心!"

  真是一場奇怪的對話。這個青年分明是主人,而那個"鬼臉"是隨從,不過主人對待隨從的態度彷彿是跟弟弟說話一樣。這個青年能在雜亂的人流中保持鎮定和悠閒,語氣和表情都這麼穩重,看來他的內心世界該是像一汪湖水似的波瀾不驚吧。更何況,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他一定要考到合格的那種鬥志。

  允熙覺得讓順石這樣回去太可惜了,這樣的隨從想花錢也請不到啊。於是她小聲跟他們說道:

  "裡面的位置不可能都一樣的。成均館丕禪堂也是有風水寶地的!"

  那個青年顯然對此不感興趣,而順石則把頭轉過來一臉好奇地問道:

  "您說的風水寶地在哪裡啊?"

  "你叫順石對吧?"

  "是的,漂亮的公子!"

  "我看你力氣應該沒問題,你擅於奔跑嗎?"

  "那當然,別看我塊頭大,身手可是很敏捷呢!"

  "好的,那待會兒門打開後,你不要再跟著你家少爺,自己先跑進去,要比所有人跑得都快啊!"

  "嗯?那您和我家少爺呢?要是我不在你們受傷了怎麼辦啊?"

  "你一開始跑,人群肯定會分開一條縫,我跟你家少爺跟著你跑進去就可以了。只要我們不摔倒就不會有意外。所以你不要回頭看,只要以最快的速度跑進去就可以了。"

  "好,明白了!"

  "下面的話你要記清楚啊。你要跑過去佔的位置是──丕禪堂右側第一排樹的第二棵樹下,到那裡後你把席子放下來,再把遮陽傘插在地上坐在那裡,我想這樣就不會再有人覬覦那個地方。這樣你家少爺慢慢進去也不晚。"

  "可是為甚麼不是第一棵樹而是第二棵呢?不是越往前越好嗎?"

   "待會兒你搶到位置後坐在樹下看一下天空就會明白了,呵呵,你就照我說的去做吧。"

  "可。。。可是。。。"

  看來順石覺得越靠前的位置越好,所以很難接受允熙的建議。這時,青年說道:

  "你就照著他的話辦吧。"

  還沒等順石明白過來,丕禪堂的大門已經打開了。

  "順石,快跑!"

  隨著允熙的一聲大叫,順石馬上撒開步子往前奔去。他身後的人群果然形成了一條細縫。允熙想跟著順石跑進去,不過這時那個青年用手牢牢抓住她的肩膀。

  "您做甚麼啊,您也趕緊跑啊!"

  "您不是說您的身體不舒服嗎?我怕您這麼跑過去,還沒等進考場就倒了。。。"

  "啊,險些忘了。。。"

  很多人開始往前拼命地擠,在擁擠的人群中允熙衝著那個青年喊道:

  "公子,不要管我,您自己先進去吧。"

  "說好了要互相幫助,我怎麼能背信棄義呢?不管先進去還是後進去,我們兩人誰做在瞬時找到的位置上考試不都是一樣嗎?"

  青年用自己的身體阻隔著擁擠的人群,不讓其他人碰著允熙。允熙隨口說的自己體弱多病的話,他居然信以為真了。

  照著允熙的吩咐,順石沒有回頭,他一路狂奔,向著她提起過的第二棵樹的底下。看他的塊頭和敏捷的身手,其他人誰都不敢來硬碰硬,都乖乖地給他讓路。順石跑得口乾舌燥,終於超過了很多競爭者來到了目的地。不過,在第二棵樹底下已經有幾個人佔了位置,所以他只能在稍微靠外的地方把蓆子打開,插上遮陽傘把位置佔上。他的週圍已經有幾個隨從為了佔位置而展開了肉搏,但沒有一個人過來跟他挑戰。

  鬆了一口氣後,順石開始擔心少爺和那漂亮的書生。他等待了很久都看不到兩人的身影,慢慢地開始煩躁起來,後來他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向門口望去。不過,他馬上想起了允熙說過了不能起身走動的話,不得不又重新坐了下去。要視現在去找少爺,回來之後這個位置肯定會被別人佔了。但是看到遠處洶湧的人流,他又因為擔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正在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時,在人群中被擠得狼狽不堪的少爺和漂亮的允熙中於映入了他的眼簾。他興奮地站起來振臂高呼。

  兩人費力地走到順石所佔到的位置後,像虛脫了似的一下子坐了下去。

  "少爺,您還好嗎?漂亮的公子,您呢?"

  "呵呵,沒大礙!這麼混亂的場面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哪裡是考場啊?分明就是戰場!還沒發考題之前已經累成這樣了。。。我還好,您怎麼樣啊?身體還吃得消嗎?"

  允熙面帶微笑沒有回答,筋疲力竭的她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致謝了。如果弟弟允植真來到這裡的話,估計還沒等坐下來就已經快不行了。這時,順石好像想起來甚麼似的抬頭看著天空。

  "你做甚麼呢?"

  "您不是說看到天空後就能之道為什麼要搶佔第二棵樹底下嗎?可這裡看不到藍天啊,樹葉太茂密了。"

  和順石一起仰望天空的青年好像明白了允熙的用意,面帶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正因為看不到藍天,所以才是最好的位置。顯然,前面的第一棵樹無法阻擋炎炎烈日的曝曬,第二棵樹則枝繁葉茂,剛好能擋住太陽的毒辣照射。遠處左側的幾棵樹底下也只能等到响午過後才能有陰涼之地。總之,在考場的幾棵樹中這棵樹的位置是最好的。

  他的眼神在允熙的身上停住了,她的明眸也凝視著他。他的朗眉闊目給人十分強烈的感覺,那端正的五官,俊美的臉龐輪廓是那麼的完美,同時又給人一種犀利的感覺。允熙無法再盯著他看,低下頭來避開他的眼神。不過在看到他的衣著的瞬間,她的內心又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允熙之所以覺得他是官宦子弟,是從他的表情來揣測的。他不僅長得英俊,而且氣質高貴,很容易讓人覺得是從小在豪門長大的。不過再看他的衣著可不是這麼回事。雖然不像允熙那麼寒酸,但是對官宦子弟來說可是顯得過份簡樸了。他的衣袍看起來像是用價格低廉的衣料做的,腰帶像是用邊角料做的,斗笠也很平常,連斗笠上的裝飾品也極為一般。他手中的摺扇也沒有畫什麼扇面,更不要說掛著扇墜了;腳上穿的也不是絲綢做的靴子,而是尋常百姓穿的草鞋。單從這些來看,他倒是像平常人家的子弟。想到這裡,允熙在心中與他的距離一下拉近了不少,越發覺得親切無比。

  青年把伸直的雙腿收起來擺好坐姿後,開始整理衣冠,然後送來充滿感激的微笑。掛在嘴角和眉宇間的微笑像頭頂上方的藍天一樣給人爽快踏實的感覺,這種微笑簡直魅力十足。這時,順石突然說道:

  "漂亮的公子,您難道不是第一次參加考試嗎?怎麼對考場的布局這麼熟悉呢?"

  允熙望著遠處的白色圍帳,開始找藉口回答這疑問,她的回答對象並不是針對提問的順石而是那個青年。

  "因為這是第一次來考試,沒有準備好遮陽傘,所以請教了周圍有經驗的長輩。您知道,我沒有給我佔座位的隨從,也沒有能拼過他人的力氣。。。真沒想到今天能坐到這裡來考試。"

  允熙一邊隨口胡扯,一邊看著他的臉部表情,而他看起來自始自終都相信允熙說的每一句話。允熙這才明白,從一開始他給自己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部管自己怎麼說,他都是鄭重地相信她,連允熙的謊言那她那裡嚴然都成了事實。

  

  考試終於開始了。

  考生們都拿出便攜式硯台開始研磨,順石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遵照少爺的命令走出了考場。其他的考生都讓隨從一直跟在身邊,而他卻說這是不對的,應讓順石在考場外等他。

  寫有考題的題板終於掛出來了。坐在後面的人紛紛跑過去抄好考題後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允熙和這位青年的位置靠前,所以不用起身也能把考題看得清清楚楚。

  允熙把考題抄下來後,開始在自帶的白紙上寫答題要點。才過了一會兒,她看到身邊的她已經在揮筆疾書了。這讓她驚訝不已,無論多麼博學多才,多有經驗的考生也都是先打好草稿後再騰到正式的試卷上的。他卻沒有打草稿,在看到試題後逕自在試卷上揮筆答題了。

  難道是看錯了?允熙再定睛細看他的試卷,寫有四祖和考生本人名字的地方赫然蓋著官府的大印。答題的試卷只有一份,要是因為寫錯了字,後悔都來不及了。

  允熙想提醒他,不過終究還是沒有開口。看他的運筆,好像早已胸有成竹,而且一看就是經過千錘百鍊的,沒有半點讓人不放心的地方。看來他真非等閒之輩!想到這裡,允熙的心跳又加速了,呼吸也因緊張而集促了。她想到自己開始緊張是因為自己的實力遠不如他而造成的,像他這樣的高手在這裡,在另外一個考場──禮曹考場上不知會有多少人。而且,除了目前在丕禪堂和禮曹舉行的漢城試外,地方的鄉試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即便初試通過了,也得跟其中的佼佼者在複試中一決高低。跟他們一比,自己的實力相差實在懸殊,能不能進到複他試還是個問題。以前她見過的都是找槍手蒙混的紈褲子弟,因此她很主觀且又自信一定能進到複試中。不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看到身邊的他,她那之前浮在心頭的盲目自信就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重的緊張感。

  (註:禮曹:朝鮮六曹之一,負責管理儀式,制度,外交辭令,外賓接待,科舉等。六曹分別為吏戶禮兵刑工,均隸屬議政府管轄)

  不能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為了家中的母親和臥病在床的弟弟,一定要發揮自己最好的狀態來好好考試。允熙重新集中精神,在白紙上開始整理答題要點。當她再次查看有沒有不必要的語句和內容時,太陽已悄無聲息地爬到正當午時。

  整理完要點後她還是不放心,再三斟酌,反覆修改。她覺得不管怎麼修改自己的實力還是不如人。難道我就這個水平嗎?上次的合格成績難道真的只是一次偶然嗎?允熙放棄修改要點,打算正式謄抄在試卷上。

  當他答完試卷直起腰身時,允熙正往試卷上謄抄打好的草稿。他仔細看允熙的運筆,她寫得很快,書寫楷體應該是一比一畫非常用心地書寫,而在她快速移動的筆下,一個個筆畫,間架十分工整的漢字呈現在試卷上。看她寫出來的一個個漢字,青年心裡想:單以樣子看,她比自己小好幾歲,能夠達到這個程度,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他並不急著交卷,而是坐在一旁輕輕地搧著扇子等她答完試卷。允熙雖然對自己答的試卷不是很滿意,但總算也答完了。看她直起腰收起了筆,青年輕聲問道:

  "您答完了嗎?"

  允熙這才明白過來,說道:

  "您早就答完了,應該盡早交卷啊,這樣才更有利於您的名次啊。"

  "我想跟您一起交卷,我擔心自己先交卷走了,您會緊張出現失誤。至少如果是您先交卷的話,我會這樣。。。"

  真是個特別的人!當然,他要是先交卷走人的話,允熙肯定會變得焦躁不安。不過,兩人素昧平生,他卻對她關懷備至,實在超過了允熙的理解能力和人生經驗。他到底是甚麼人?這裡是考場,是沒有帶武器的戰場。這時,她看到身邊有一兩個人開始交卷。於是,她也著急起身道:

  "可是您的墨還沒有乾啊,您再仔細確認一下後再交卷也不晚。"

  等允熙起身後,他也跟著起來了,兩人一起走到主考官面前交試卷。其他人也開始陸續交卷。回到座位整理好硯台和遮陽傘後,坐在他們身邊的考生馬上挪過來坐了上去。放眼望去,偌大的考場足足有幾千名考生,其中有些人在低頭揮筆疾書,有些人則拿出酒食悠哉地享受著,中間還穿插著手提水壺負責為考生倒水的官府人員。

  青年也要了一碗清水,自己喝完一半後將剩下的半碗水遞給了允熙。她有些慌亂,這碗水已經碰過他的嘴唇,在男人之間這是極為平常的舉動,所以她既不好意思倒掉重新要一碗水,也不能說自己不渴,因為自從進到考場後她就沒喝過一口水。她只能伸手接過碗來將剩下的半碗水一飲而盡。水很甜,像是加了蜜糖一樣,也不知道是因為長時間沒喝水的緣故還是他剛才也喝過的緣故。。。

 

  走出考場,允熙說道:

  "多虧您的照顧,我才這麼順利地完成考試。要是沒能遇見您,我恐怕只能在炎炎烈日下大汗淋漓地答題了。"

  "我也要感謝您的幫助。對了,您會參加後天舉行的"生員試"嗎?"

  "是,不管是"進士試"還是"生員試"能通過一個就好了!"

  "您的考場是。。。"

  "我的生員試的考點是考試一所。"

  "我也是,那後天還能再見到您。"

  允熙喜形於色,但是為了不讓他察覺到自己內心的欣喜,她把臉扭到一邊裝作看遠處。

  青年微笑道:

  "能夠再次見到您我很高興,不過您顯然不是這樣的。。。"

  "啊!哪有啊!我怎能不高興呢。。。"

  尷尬之極的允熙還沒辯解完,等在門口的順石發現他們後馬上朝他們跑了過來。允熙心想,原先的那張鬼臉,現在看起來變得很有人情味。

  "少爺,您這麼快就出來了啊?"

  "考完後當然要出來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屬下當然要在這裡等少爺了。"順石從青年少裡接過蓆子和遮陽傘回話道。

  青年望向允熙說道:

  "真想再跟您好好聊聊,不過您累了大半天,我就在這裡像您道別吧。"

  "我的身體沒甚麼大礙。。。"

  其實,允熙何嘗不想跟他多待一會兒,不過還是彎腰道別。

  "請您走好。"

  青年也彎腰施禮:

  "那麼,我們後天再見吧。"

  兩天之後的再會之約多少可以彌補一些允熙的遺憾之情。允熙再次向他彎腰施禮後轉身離去。

  望著允熙遠去的背影,順石說道:

  "那個書生能不能答上一兩個字呢?他看起來年紀很小,書也讀得不多的樣子,最要命的是他那柔弱的身子骨,能提筆寫字嗎?"

  青年長時間保持沉默,久久盯著允熙的背影說道:

  "有些事情即便見過了也很難解釋,更何況我是近距離親眼見過。。。"

  順石好像不明白青年的意思,他把比青年的臉大一倍的鬼臉湊過來想問個究竟。這時,青年微笑道:

  "順石,你能形容剛才那個書生有多俊美嗎?"

  "我笨嘴笨舌的,哪有這個能耐呢?"

  "我也不好說明啊──我剛才掃了一眼他的試卷,他的字,簡直跟他一樣的美麗啊。順石,這次我參加科舉考試並不是因為父命難違,而是覺得讀了這麼多年書,參加小科應該是不成問題。不過現在我才明白,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這些,而是來邂逅知己。"

  "少爺,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我知道您對我們這樣的屬下也都很親切。可是面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您今天可是顯得很在乎的樣子,有些過份親切啊!"

  "嗯?我很在乎?"

  "是啊,在我看來您有點兒怪怪的!"

  "是嗎?是真的過份親切嗎?"

  青年正在疑惑不解的時候,有人經過他們身邊,彎腰施禮道:

  "您。。。這不是左相大人家的公子嗎?"

  青年並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也彎腰回禮道:

  "是,您是。。。"

  "唉呦,這麼說您參加小科的傳言是真的啊。您站在這裡,看來今天的進士試已經考完了?"

  "是的,已經交卷了。不過有很多不足之處啊。冒昧問一下,閣下是。。。"

  "嗯?小人只是在這成均館裡供職的一名小吏,以前見過您一面。您記不住我是很自然的事情。"

  這位小吏再次仔仔細細端詳了青年。口耳相傳的李公子是一個樸素而謙遜的書生,今天這樣面對面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俗話說"種豆得豆,種瓜得瓜",也不知道當今第一豪門宰相府裡怎麼能長成這麼一位優秀的兒子。小吏轉身離開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這時,青年好像想起了甚麼似的,大叫一聲:

  "唉呀!"

  他急忙向允熙消失的方向奔去。不明緣由的順石也跟在後面。沒跑多久,他們就發現了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在前面的允熙。青年跑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允熙嚇了一跳並大聲叫了出來,差點兒就叫出了女聲。

  "我忘了一件事情。"

  "甚麼事情?"

  "還沒有請叫您的尊姓大名呢!"

  其實,跟他道別後允熙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不過作為一個女人先問對方的名字,雖然是女扮男裝但還是覺得太唐突了。順石喃喃自語道:

  "我還以為出了甚麼大事呢!還真是很在乎他說。。。"

  青年向他始了個眼色,意思是叫他不要亂說。之後,他鄭重地開口道:

  "我叫李靖武,字善俊,號嵋秀。籍貫是鎮城,今年二十歲。"

  允熙猶豫了一下,因為他問的可不是這身衣服裡真實的金允熙,而是腰牌的主人。

  "我叫金允植,比兄台小兩歲,籍貫是安東,尚沒有字號。"

  青年面帶滿意的微笑,再次道別後轉身離去。允熙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這個朗眉闊目,瀟灑俊逸,有著寬闊的肩膀,修長而有力的雙腿男子,真是一個可以稱得上完美的男人。

   "李善俊。。。"

  允熙輕聲叫了一聲,瞬間覺得有一股馨香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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